流年第36回24岁的夏天曾许美误诊宫

上回说到董一鸣买了个诺基亚手机,配的原装电池竟然充不进去电,跑去找卖家换电池,卖家竟然不给换。董一鸣一听,就来火了:“你再特价也得保证最起码的质量呀!一个完全充不进电的电池,不要说打特价,就是不要钱,白送,人家拿着也没用啊。”

但卖家却懒得讲道理,只坚持一条,特价的东西不退不换。董一鸣见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了,便不再讲了,站在柜台前,不说话,也不走。一边摆弄着那块电池,一边暗暗想着应对之策。由于是放假,商场里实在是人多,来看手机、买手机的也很多,难怪卖家忙得都没空讲道理了。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,董一鸣计上心来,不再和颜悦色地跟卖家讲道理了,而是大声喊道:“我说你们这卖得什么手机?新买的诺基亚,原装电池都充不进去电?”

卖家听他这猛然一喊,吃了一惊,但仍懒得理他。只是周围看手机、买手机的人,不免被他这一嗓子喊得,转身的转身,扭头的扭头,都往这边看。董一鸣一看有效果,便更加来劲了:“你这到底是不是新机?到底是不是真的诺基亚?是不是原装电池啊?”

旁边一个也想要买诺基亚手机的人,便凑过来问他是怎么回事。林吉昂便大声地说:“我早上刚刚在他这里买了一个手机,拿回去充电,一个电池能充,这个电池就是充不进去,回来找他换,竟然说不能退,也不能换!大家说说,有这样的道理吗?”

那个想要买诺基亚的,连同一个正把一个诺基亚手机拿在手里看的人,都十分警觉、担心起来,用疑虑的目光看着卖家。卖家这下慌了神,只好停止了推销的吆喝,对董一鸣说:“今天人多,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跟你争了,按照公司的规定,特价的东西是不退不换的,今天我就给你换了,这块电池我自己个人承担算了。”

董一鸣明知他这只是给他自己找个台阶下,但只要肯换货,你找什么台阶,那都不关我事了。所以也就不再跟他理论特价不特价,拿到换货的电池,要他当面试了一下,能充进电,才满意而去。

再说文静,那天早上与邹诗豪一别之后,继续着日复一日的车间文员的工作。这天,因听到几个同事在谈论,日の公司将要在黄城开设一个代表处,专门在国内销售尧城日の厂生产的各类医疗器械和医疗用品。新设代表处,自然就要招人,一部分在外面招,一部分会面向尧城日の厂内聘。文静便向刁茂求证。肥头大耳的刁组长皮笑肉不笑地用方言答道:“是的,上次开会已经说了这事。听说写字楼已经租好了,正在装修,快则三四个月,慢则半年,就要正式营业了吧。”

文静和刁茂夫妇他们都是初中同学,其中,文静与刁茂还是同一个镇上的,所以他们两人有时也用的他们镇上的方言对话:“那要怎么样才能从工厂调到代表处去啊?”

刁茂一下明白过来,她这是翅膀硬了想要往高处飞了呢,便装作很抱歉地笑道:“哎呀,你的日语只有三级,恐怕不行啊,去代表处至少要二级,去总部要一级呢。怎么?在这厂里做得不好吗?”

“也不是啦,”文静不好意思地答道:“但也不能在这厂里做一辈子啊,你说是不?”

那刁茂想了想,反又讨好献殷勤道:“你要真想去代表处,那也可以再去进修一下日语嘛,考个二级。”

文静便暗暗下了决心要去进修。等到星期天,便出去在工厂周边找那些培训班、培训部。找了一圈,培训班倒是有好几家,可都只培训电脑、模具设计什么的,竟然没有一家培训日语的!文静真搞不懂,这么大的一个日の厂在这里,附近却没有一家培训日语的?

晚上便忍不住打“唉,想去继续学一下日语,考个二级,可找遍了这附近,没有一家培训部有开日语班的。”

“怎么又想起来,还要继续学日语了呢?”曾许美笑道:“你不是说,没打算在这个日の厂做一辈子的吗?”

“就是不想在这里做一辈子啊。”文静接着说了一下代表处的事情。

“哦,那太好了。”曾许美惊呼道:“到时你也到黄城来,那就太好了。现在我们都在这边,就你一个人在那么偏的镇上,想见个面都好麻烦。”

“所以啊,得继续学日语,考个二级才有可能到黄城去啊。”

“那就再找找呗。工业区没有,就去尧城市区看看呗。”

“嗯,也只能这样。可是,”文静却又犹豫了:“如果去市区学,太远了,来回很不方便啊。”两人讨论了半天,仍然没有定下来。

再说林吉昂曾许美小两口,自打同居以来,那真是如胶似漆,恩爱缠绵。为了避免浪费,两人算准了安全期内,则不用安全套了。前面几个月下来,也一点问题没有,就在两人对自己推算安全期的精准程度,越发自信的时候,好事来了。这天,曾许美从厕所出来对林吉昂说:“你有麻烦了。”

林吉昂不解地问道:“我有什么麻烦?”

曾许美脸微微一红,又有些担心又有些害羞地说:“我……那个……有一个多月没来了。”

“啊?”林吉昂刚开始还有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,但“啊”的一声刚落音,马上又明白了她说的“那个”是指什么,也就马上明白了“一个多月没来”意味着什么,连声问道:“是不是啊?你记错时间了没有?要不要去检查一下?”

曾许美娇嗔道:“最初的两三个月是不能去照的,对胎儿不好的。”

林吉昂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知识,似乎对于生儿育女的事情,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懂得多。但仍忍不住又问:“那到底要怎么才能确定,是不是呢?”

曾许美笑道:“药店有试纸卖,专门检测有没有怀孕的。”

林吉昂马上站起来道:“那我去买一个来测一下。”说完就要出去。曾许美在后面叫道:“我已经买了,刚才都已经测过了。”

“啊?”林吉昂站住,从客厅走回房间,看着曾许美,笑笑。自己对这些事手足无措,觉得有点不好意思。

曾许美轻声问道:“你打算……怎么办?”

“你说呢?”

曾许美没说话。林吉昂陪着笑脸,小心地问道:“要不……这个先不要?等结婚后再要?”

曾许美的脸马上变了颜色,还没说出话来,就已经先滴下两滴泪水。林吉昂一看形势不对,慌忙改口道:“或者……提前结婚,不用等存够一万块了?”

曾许美刹住了泪水,但仍不言语。林吉昂真的慌了手脚,一把搂过她来:“那你到底是什么意见啊?我听你的,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!”

曾许美生气地甩开他,恨恨地道:“这可是我们的骨肉!”

林吉昂赶紧表态:“那我们就马上结婚!”曾许美这才消了消气,两人便开始讨论,因不知道这孩子是男还是女,所以得先把男女名字各起几个来备用。还有江南、黄城两省三地办酒的顺序,以及要通知哪些人来吃喜酒等等事情。当天便商定了第一件事:先在黄城这边摆个酒席,宴请双方的同事,以及在黄城尧城的同学们。然后曾许美辞工回家,其他事等回家后听双方家里的意见再做决定。

商定了在这边摆酒,林吉昂第一时间通知董一鸣:“曾总怀孕了!”

“哦?!”董一鸣有点意外,但又不是特别惊讶的那种,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嘛。

“我们准备先在这边摆酒,再回江南,她家我家,两边都要办酒。”

董一鸣兴奋地笑道:“好啊!好事啊!我能帮上什么忙?”

“那还用说?”林吉昂也兴奋地叫道:“好多事都要你做嘞!首先第一件,我们自己存的钱肯定不够,你得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,有多少借多少,全借给我。”

“好,没问题!可惜就是刚买了手机,所剩不多了,应该连两千块都不到了。”

“反正有多少是多少吧。还有就是,我们两人这几天要去定酒店,先把附近几家酒店都去问一下,比较一下价格,然后再决定在哪一家办。”

“好,随时都可以,反正我不用加班,每天都有空。”

“还有就是要通知在黄城和尧城这边的同学,确定一下能来的人数。”

“这个简单!把所有在黄城的都打电话通知一遍就行了。——呃?这应该由你自己来通知吧?”

“哦,我来通知。等下整理一下,看还有哪些人是你有联系我没有的。”

董一鸣忍不住笑道:“别慌别慌,你好像有点兴奋过度啊,办事都没头没脑的了。”

“还有什么事情要准备的,你再一起想想。”林吉昂也笑了:“不过最重要的,你把钱准备好。”两人都哈哈笑起来。董一鸣又问了一些细节详情,两人都特别高兴。

第二天下午,林吉昂下了班,等董一鸣赶过来之后,两人便各骑了一部单车,先去最近的金岛酒店,打听酒席价格。把单车停在单车停放处,又走了一两百米,才是酒店。进了大堂一问,吃饭及酒席不是在这一栋里,而是在旁边一栋。两人又出去,拐个弯,进了吃饭那一栋。马上就有服务员上来问:“请问您几位?”

两人赶紧说明不是来吃饭,而是来问酒席的事。那服务员便用对讲机呼叫另一个管事的人,不一会儿,来了一个比这位服务员打扮得更漂亮、身材也更高一些的主管,把兄弟两人带进了专门办酒席的大厅。里面很大,摆了有十多桌,每个桌子都是特别大的、中间带转盘的那种圆桌。林吉昂初到这种大酒店,似乎还有点拘谨。还是董一鸣以前在南方机械公司,经历过不少高档场所,显得大方自然一些,打断了女主管黄婆卖瓜式的介绍,直接叫她拿来菜单本。两人一看,有一桌的,有一桌的,最后一页,是最便宜的一款,一桌。两人都觉得太贵了,简直贵得离谱,便茶也不喝,只推说等人数、日期确定后再联系,逃了出去。

出了酒店,看看时间还早,便索性再去比这家又稍微远一点的粤海酒店看看。仍是骑着单车,来到大约一里路之外的粤海酒店。这家酒店没有围墙,也不像刚才的金岛酒店那样,有一个专门给员工停放单车的地方。所以,兄弟两人那一旧一破两部单车,就只能跟私家车停放在一起了。在那一堆奔驰宝马丰田本田之中,林吉昂自己就觉得自己那单车,实在太刺眼了。看看那单车比旁边的豪车矮半截,仿佛自己也就比在酒店里吃喝着的豪车的主人们,矮了半截似的。

进了酒店里面,仍是由主管酒席的漂亮女生,带着进了宴会大厅,只见这里比刚才看的金岛酒店,更高档、更光鲜。林吉昂由于今天刚好走访了一个装修工程,身上比平常稍微脏了一些,突然觉得,自己这身打扮,站在这里,简直让人笑话。便连跟那女主管对话的勇气都没有了。仍是董一鸣叫拿来了菜单本,林吉昂心想,这里必定比刚才那里更贵,这种地方,根本就不是自己消费得起的啊。

出人意料的是,等董一鸣翻开菜单本一看,价格跟金岛酒店一样,甚至连哪一种价格对应哪些菜式,也都基本一样。看来,这要么是互相竞争的结果,要么是价格同盟的结果。自然,两人又故伎重演,推说等人数、日期确定好了之后,再打电话来定桌子。那漂亮女主管笑笑,似乎已经看穿了他们只是来打探价格的,但仍极礼貌、极热情地把他俩送到酒店门口。可正由于有女主管送到酒店门口,更令林吉昂心里不安。因为,他去骑停车场上的那部旧单车,必定要被站在酒店门口的女主管,看了个一清二楚啊。可想而知,人家在心里怎么看不起自己呢。

经过这一番折腾,林吉昂有些受打击。心里原本因曾许美怀孕、准备结婚而迸发出的兴奋、喜悦,几乎就要被吞噬了。

董一鸣忽又想到一个问题:“曾总天天骑单车上下班,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啊?”

林吉昂正要答话,只听曾许美答道:“是啊,所以从明天起,不骑车了,坐公交。”

晚上,林吉昂打电话到邻居家,请邻居叫林妈妈来接电话。林妈妈来了之后,林吉昂第一句话就是:“妈,我们准备结婚了!”

林妈妈大喜:“好啊,在黄城办酒还是回来办酒?”

“黄城也要办,家里也要办,她那边也要办啊,隔得远,只能三个地方都办一场。”

“要的,要的!”林妈妈喜之不尽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——那是先在黄城办了酒再回来,还是先回来办了再回黄城呢?”

“看情况走,这些天我在这边找酒店,还没找好。找好了就先办,没找好就先回去办。”

林妈妈听他讲得这么急,当下便有些怀疑是不是曾许美怀孕了。曾许美返回黄城之前,林吉昂已经把去曾家奔丧的事,都跟林妈妈说了。两人同居后,也给双方家里都打过几次电话。双方家长都是知道他俩住在一起的,所以林妈妈才有此猜想。本想问清楚一下,但话到嘴边,还是改口道:“在黄城的事就你两人自己决定,家里的酒席就等回来后再详细商量。”

林吉昂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应答。林妈妈又笑道:“结了婚我就等着带孙子了!”

林吉昂趁机劝道:“那你以后就别出去收货了。”

林妈妈大笑道:“现在没有收货了,我和你爸爸在工地装模。”

“装模?什么叫装模?”

“就是做木工。”林妈妈没有做多的解释,而是道:“你爸爸买了手机了,以后就打你爸爸手机,不用再打到小顾婶婶这里来了。”

此时的林家,在林妈妈苦口婆心的安排下,林爸爸跟着林伯父在工地上做木工。做顺手之后,林妈妈也不再走街串巷收废品,而是跟着林爸爸他们一起到工地做事。虽然更累,但收入远比收废品要高。而弟弟林吉宜由于在大学学习成绩好,所得的奖学金交自己的学费还有余。所以林家终于一改年年借债的局面,能像一个正常家庭一样,一年到头,多少有点余钱余粮了。当然,由于还要一家一家地偿还以往借的债,所以除了买了一个便宜的手机以外,家里并没有添置任何家电家具。

又过了一个礼拜,曾许美的肚子似乎真的大了一些,确定在哪家办酒已经迫在眉睫。便在一个不用上班的星期六,林吉昂换了体面的衣服,又去问了几家酒店。大家的价格、菜式都差不多,一时难以取舍。

就在林吉昂在外面找酒店的时候,曾许美在家里打电话,通知在黄城、尧城的同学们。由于酒店还没定下来,所以都只是先告诉大家,准备办酒这个事,至于具体时间地点,等定下来后再通知一次。管理班在黄城尧城这边工作的同学,说多不多,说少也不少,差不多有八九来个。黄城的就不用说了,尧城的人,早上早点出发,也还是能赶上中饭的。别人倒还罢了,肖鑫接到曾许美这通电话,几乎从头到尾都在惊叫:“哇噻!我们班这么多对,终于有一对成了!恭喜恭喜!——红包是不是就免了?”

曾许美笑道:“那不行!你得包个大红包!”

“为什么我就得包个大红包呢?”肖鑫打趣道:“不会是你到现在还怪我吧?”

这话倒把曾许美问倒了:“怪你什么?”

肖鑫哈哈大笑道:“怪我在学校时,林吉昂在教室里亲你那次,我不该大叫一声,把他吓跑了啊。”

曾许美自己心里甜蜜,笑出声来,嘴上仍是骂道:“做好事!这你还记得。”

肖鑫继续打趣道:“还好现在你们在一起了,否则我就成了棒打鸳鸯的罪人了。”

曾许美趁机笑道:“所以,你得包个大红包啊。”两人一阵欢笑。笑完之后,曾许美接着打给老弟邹诗豪:“嗯,我们准备在这边摆酒了,你打算给你老姐我,送多大的红包啊?”

邹诗豪愣了一下,一秒钟后才“嘿嘿”笑了一声道:“红包肯定是有的,你想要多大的?”

曾许美笑道:“这话说得!当然是你想送多少啦,怎么好说我要多少呢?”

当然这只是曾许美开的玩笑话,然而邹诗豪却没有再往下接,一时间便有些尴尬起来。沉默了一会儿,曾许美只好自己解围道:“等定好了酒店和具体的时间,再电话通知你。”

邹诗豪答了一声“好”,两人挂了电话。这可能是两人有史以来,通话时间最短的一个电话了。

第二天是星期天,林吉昂医院做例行检查。由于有孕在身,特意没有骑单车,而是坐公交去的。医院,照例仍是人山人海。之前已经来建过档的了,所以凡是例行检查都不用挂号,直接到妇产科的走廊里坐着排队。等了有一两个小时,终于轮到了曾许美。林吉昂本来想跟进去看看、听听,但里面人多,乱哄哄的,只好又退回走廊上等。原以为跟上次一样,只需几分钟就检查完毕了,谁知,突然出来一个护士,大声叫道:“曾许美的家属是谁?进来一下!”

林吉昂应声而入,只见曾许美呆坐在医生面前,医生正低头刷刷地开着单。林吉昂问曾许美:“怎么啦?”

曾许美还没有回答,那医生抬头答道:“你老婆是宫外孕,很危险!要马上做手术!”

“啊?!”林吉昂有如晴空一个霹雳,看看曾许美,曾许美也毫无了平时的主张,又看看医生,那医生已经又低头继续开着单。林吉昂小心地问:“那这手术要多少钱?”

医生头也不抬地答道:“我开好单,你去窗口交费,就知道了。我们医生不管价格的。”那口气,那意思,医院的,人人都是亿万富翁,随你医生开什么单,开多少单,钱都不是问题似的。

医生只等林吉昂一接过她开的那一叠单子,便给下一个孕妇望闻问切起来。林吉昂犹豫了一下,气短地跟那医生说道:“我没带多少钱,请问这手术至少要交多少钱呢?”

医生停下对那个孕妇的诊视,极不耐烦地从林吉昂手上抽出一张黄色的单子,说:“先把这张单的钱交了,就可以安排手术了,其他的等手术出来后再说。”

林吉昂还想问点什么,身后一个也是孕妇模样的好心人,告诉他道:“以前我有一个亲戚也是宫外孕,总共花了差不多七八千块吧。”

林吉昂和曾许美都被这个数字惊呆了,七八千块,绝对超出预想的好几倍了!而且,就算现在回去拿卡拿存折,两人总共也没有这么多钱!两人出了妇产科,林吉昂心急如焚、惊慌失措,曾许美默默无言。来到交费处,林吉昂先扶曾许美在长椅上坐下,想了想道:“我先打个电话给家里。”

林吉昂打通了爸爸的手机,顾不得跟他问候寒喧,直接说道:“叫妈妈来接电话。”

林妈妈接过“喂?吉昂啊,有什么事啊?”

“妈妈!”林吉昂直截了当地道:“医院,医生说许美是宫外孕,要动手术,可能要七八千块钱啊!”

“宫外孕啊?”林妈妈毕竟是过来人,见多识广,所以并不十分慌张,指示林吉昂道:“确不确定嘞?医院去检查一下。”

林吉昂已经心乱如麻,只知道重复道:“医生说很危险,要马上动手术!”

林妈妈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,医院里的门门道道,安慰他道:“就算是宫外孕,也没他说得那么急,医院检查,如果确定是宫外孕,也可以回老家来做手术,我们这里做个手术最多一两千块钱。”

林吉昂听妈妈这么说,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。林妈妈又在电话里问了几个细节问题,越问越怀疑医生诊断有错。但挂了电话,林吉昂也不好告诉曾许美,说妈妈觉得医生诊断错了,怕曾许美误会是林家舍不得拿钱出来做手术。便只说重要的部分:“医院检查一下,如果确定是宫外孕,就马上辞工回家去做手术。”

曾许美没有反对,只提醒道:“医院医院了,还能到哪里去检查呢?医院我看更加不靠谱啊。”

林吉昂又没了主意:“那你看怎么办好呢?医院检查?直接回去辞工回家?”

曾许美想了想,自己肚子并没有痛,其他地方也都没有什么异常,就算是宫外孕,应该也没医生说得那么危险,那么紧急吧,现在的医生,多少都会有点小题大做,半吓半骗的,便决定道:“先回去吧。明天就辞工,后天就走。到了家里再重新检查。医院,如果要做手术的话,一定要重新做检查的。”

于是两人回到住房。曾许美开始收拾东西,林吉昂则骑单车去代办点买火车票。曾许美正在收衣服,手机响了,拿起一看,是邹诗豪。便接了,刚说了声“喂”,那边邹诗豪冷不丁来了句:“你知道吗?其实我真心喜欢的人,是你!”

曾许美起初吓了一跳,还以为是哪个打错电话了,便重新仔细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,确定是邹诗豪之后,才把手机又放回耳边,正想说话,却听得那边传来一声打嗝声,曾许美便问:“你是不是喝醉了?”

那边没有马上答话,过了几秒钟才道:“我,我,是真的……”

曾许美听了这话,真是火大!顿时蛾眉倒蹙、凤眼圆睁,怒骂道:“你说这话,对得起文静吗?!要是你现在在我面前,我非给你两巴掌!好好的喝什么酒?喝醉了就去睡觉!别在这里胡说八道,丢不丢人呀你!”骂完之后,就挂了电话。虽然挂了电话,但心里终究放心不下,想着,他到底因为什么事喝得这么醉呢?是跟文静之间又出了什么事吗?要不要打电话给文静呢?可又一想,昨天才给文静打了电话,也没听她说有什么特别的事啊。难道真是因为,自己通知他说要结婚了,他才喝醉的?难道他刚才说的是真的?不,不,不可能!我们一直都是姐弟相称啊,自己跟林吉昂的事,从头到尾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,所以说,他不可能对自己有那种想法吧?也不应该啊。可转念又一想,董一鸣追文静的事,在学校的时候,班上哪个不知道?他还跟董一鸣曾经称兄道弟过呢,可还不是他跟文静一起进了精诚厂之后,突然就好上了?

这么一想,真把曾许美想得头疼。以前一直以为交情不错、自己很了解的邹诗豪,现在看来,却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个人了。正在头疼之际,林吉昂回来了,进门就道:“房子刚才已经退了,厨房的东西就都留在这里不要了,我们只拿衣服东西走就行了。”

曾许美赶紧回过神来,边收拾边答道:“是啊,那些东西还带着干嘛?——不过,可以问下董一鸣要不要。”

“他也要不上,他们培训中心不包住,但是包吃,他要这些锅碗盆瓢干嘛?——哦,说到他,我还没告诉他,我们马上要回去的事呢。”

“等下你打他电话吧。——票买好了吗?”

“买好了,后天下午5点多的车。明天辞工,后天早上出发,中午就能到黄城火车站。”

第二天,两人双双辞工。林吉昂办完离职手续回到租房,曾许美已经在家里了。林吉昂问:“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

“去跟老板一说,老板就叫文员给结工资了。”

“你们老板还真好说话。”

“那是,房地产公司嘛,又不差你这点小钱。”

两人吃了中饭,继续收拾行李。到了下午,董一鸣竟然来了,林吉昂奇怪道:“你跑来干嘛?”

“来送一下你和曾总啊。”

曾许美便招呼他坐,答谢道:“我们是明天下午的火车。明天早上就出发了,你明天可就别再来了,会白跑一趟的。”

董一鸣忽然想起来,问道:“那在这边办酒的事,怎么办?”

“不办了呗,”林吉昂道:“这一回去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。”

“是啊,那得通知大家,原定的喜酒取消。”

“我今天晚上一一通知吧。”

三人话别过后,董一鸣临走前,递过一叠钱:“这是一千五,给你!算是我给你们结婚的贺礼了。”

林吉昂接过钱,心里很是感激,知道这是他担心自己回去,曾许美的手术等着花钱,所以提前给自己送贺礼了。曾许美不禁惊呼道:“这太多了吧?”

“你们这一回去等着用钱啊,”董一鸣最后道:“那我走了,明天就不去车站送你们了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有什么事,随时电话联系!”

送走董一鸣,林吉昂把董一鸣给的钱交给曾许美,感叹道:“这真是关键时刻见真情啊。”曾许美听了,也不禁有些动容。这两天一前一后两件事,一对比,心里对董一鸣的好感,从此超过了老弟邹诗豪。

第二天,林吉昂两人先坐公交到售票点,再坐专门接送的大巴。赶到火车站时,刚好是中午。下车后就在火车站外面的小店,吃了中饭,虽然很贵,但没得选择,饭总得吃吧。吃完饭,排队进站,慢慢等着。由于钱不宽裕,所以只买了硬座。上了车,由于不是逢年过节,所以人也不是特别多。两人坐好,都有心事,所以没有十分说笑。火车开动后,曾许美给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,只说是先去林家看一下,既没有说怀孕的事,更没有说宫外孕,免得妈妈担惊受怕。车出了黄城地界,曾许美似乎在摇摇晃晃中睡着了。林吉昂正准备给她盖一件衣服,她反倒又醒了。曾许美换了个姿势,靠在林吉昂身上,林吉昂搂着她。忽然,曾许美抬头问道:“你说,我会不会死啊?”

林吉昂吓了一跳,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,赶紧安慰道:“傻瓜,不会的。宫外孕又不是什么绝症,现代医学这么发达,做个小手术就好了。”

曾许美不说话了,心里其实有一丝隐隐的害怕。害怕之余,还有哀叹,人要是没钱,连自己的生命安全,都没办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啊。

到了茶源站,下了火车,林爸爸林妈妈早已叫好了面包车,在那里等候多时了。一见他俩出来,林爸爸上前接过行李,林妈妈上来跟林吉昂一起挽着曾许美的手,怜爱地说道:“唉呀,你怎么这么瘦啊。”说完,就批评林吉昂道:“你没搞点好的给她补一补?”

曾许美微微笑了一下,不好说什么。林吉昂笑道:“她也不算瘦啊,以前还说要减肥呢。”

林妈妈像是对林吉昂说,又像是对曾许美说:“不要紧,我在家里养了十多只鸡,刚好可以好好补一下。”

上了面包车,林妈妈问林吉昂:“你们是先回家里,把东西放家里后再出来,医院,检查了再回去?”

林吉昂还没答话,林爸爸抢先答道:“医院吧,搞来搞去他们更加累。”

林妈妈便道:“那我们就去妇幼保健院。现在医院的医生都不行,看病不负责任,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。”

林吉昂对自己妈妈口中说出“职业道德”这种文化词,感到很意外。林妈妈又问曾许美,肚子痛不痛,头晕不晕,发不发烧,身上是不是觉得没力气等等,仿佛她是个医生,会看病似的。

小县城不大,面包车很快到了妇幼保健院。下了车,林妈妈轻车熟路地带着大家上了二楼,直接找到B超医生:“医师啊,把我媳妇照个片,医院说她是宫外孕呢。”

医生问道:“要照哪种B超?”

林吉昂正想问有哪几种呢,林妈妈直接答道:“照最好的嘛。”

医生笑道:“要得,我开张单子,让你儿子先去交一下钱,你在这里陪着你媳妇。”说完又对曾许美说:“你先喝点水。”

因医生都是本地人,大家说的都是本地话,林妈妈赶紧提醒医生道:“我这媳妇是外地人,要讲普通话她才听得懂哦。”

“哦,外地的啊?”医生笑笑,改用普通话对曾许美说:“你先喝点水,等下好照B超。一定要不停地喝水,喝得很想小便了,就告诉我。”

曾许美在黄城做过B超,自然知道这些,点点头,接过林妈妈递过来的水,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。那边,林吉昂下楼去交费,果然比黄城那边便宜多了,做B超还不到那边三分之一的钱。交了钱回来,自己也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喝了两杯水,结果马上就要上厕所。到了厕所,大吃一惊,这医院其他地方卫生条件也还正常,唯独这厕所里,屎尿不冲、污水横流,实在吓人,简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。

林吉昂上了厕所回来,曾许美已经进B超室去了。不一会,一个护士和林妈妈一起,扶着她出来了。林妈妈边走边说:“现在可以上厕所了,憋坏了吧?赶紧先去上厕所。”等她上完厕所回来,大家回到医生这里,只见那医生拿着曾许美的片子,正在看。边看边奇怪地说:“没有啊,很正常啊。”

林妈妈急切地问:“是不是宫外孕啊?”

医生又反复看了看,放下片子,对大家说:“不是宫外孕,可能他们搞错了,从这B超结果看,很正常啊,可能医院搞错了。”

林吉昂曾许美两人都松了口气。林妈妈道:“是了,我也怀疑是黄城那边医生搞错了。我问我媳妇,她说肚子也不痛,头也不晕,也不发烧,这怎么会是宫外孕呢?”

那医生笑笑,作为同行,自然不好批评别家的医生如何如何。但她自己也特意加紧小心,又问了曾许美一些问题,才对林妈妈提议道:“这样吧,来都来了,我看为了保险起见,再给你媳妇做个全面的检查,你看怎么样?”

“要的!”林妈妈很爽快地答应道:“你看要做哪些检查,都把她做一下。你开单子,我去交钱。”

那医生笑道:“你这个婆婆对媳妇蛮好嘞,舍得花钱嘞。”

林妈妈苦笑道:“这是人命关天的事,舍不得花钱也得花啊。”

曾许美虽说不懂他们茶源的本地话,但既然都是同一个省的,大概意思还是听得懂的。听婆婆这么说,心里自然释然了很多。加上这宫外孕已经确定纯属误诊,心里终于一改这几天来的忧愁害怕,坦然轻松起来。

然而,全面检查的结果,竟然是胎儿已经流产了,子宫里是空的!大家都很惊讶,曾许美、林妈妈、包括各位医生,都觉得不可思议。医生怕家属不信,更怕是自己误诊要担责任,便叫林妈妈和曾许美本人一起,反复查看、确认了那些照片、检查、化验结果,各个项目都明显地印证“子宫里没有胎儿”这个结论。

医生便有些怀疑:“不会是你根本没有怀孕,医院纯粹是想骗你们的手术费吧?”

曾许美却反驳道:“那不可能,确定是有怀孕的,我自己用试纸检查过的,再说了,几个月没来月经,肚子大没大起来,这些基本常识我还是知道的。”

另一个医生想了想道:“那就还有一种可能,是不是宫外孕先不说,至少是胎儿着床不稳,你坐火车回来,一路上火车摇摇晃晃的,动了胎气,你再一上厕所,胎儿就掉了,只是你没注意到。”

林妈妈对生孩子的事当然是有经验的,提出疑义道:“流产、胎儿掉了,应该会很痛的啊,至少也要出不少血啊,怎么会无声无息地,胎儿就掉了呢?”说完又问曾许美:“你回来这一路上,肚子痛没痛?”

曾许美如实答道:“开始有一点痛,但也只是隐隐地痛,不明显,后来睡着了,也就没什么感觉了。”

众人分析来分析去,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。但是,结果与结论,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,曾许美肚子里确实已经没有胎儿了。林妈妈还不放心,又带着曾许美去医院重新全面检查,结果也是一样,没有胎儿,但有痕迹,需要清宫。清完宫,医生又交待:“三个月内不要同房啊,至少要隔6个月以后,才能再怀孕,最好是隔一年再怀,对大人小孩都保险一点。”

医院,林妈妈又指挥林爸爸去市场买菜的同时,去药材公司的门市部,给曾许美买补品。曾许美见林家上下如此重视自己,也就一扫回来路上的哀伤,心里高兴起来。

忙了一整天,一家人终于回了家。还没进大门,曾许美一眼看这林家,院子虽然不小,但围墙是土砖垒的,房子虽然是红砖砌的,但只有一层,门窗什么的也都很旧。进了大门,这才发现,屋里的地上,竟然没有水泥硬化,还是土地面!墙面也都是裸露着红砖,没有粉刷。一进门中间是客厅,左右各有一间房。林妈妈把曾许美两人领进左边的房间,想必右边便是公公婆婆的房间了。安顿好他俩,林妈妈便去到后面做饭。原来厨房是在正房的后面。曾许美也跟着林吉昂走了过去,只见后面是用土砖加盖了两间,一间做厨房,一间住人。曾许美正想问谁住后面呢,林吉昂倒先问了:“这一间给吉宜住的?”

“是啊。”林妈妈边忙活着边答道:“以前你两人住一间,以后他放假回来就住这里了。”

林吉昂进去看了看,出来说道:“等我存点钱,明年给上面再砌一层,要不然,家里住不下了。”

林妈妈笑道:“不要你出钱,今年我和你爸搞一年,把以前欠的账都还了。明年再搞一年,就把上面这一层砌起来。到时就都有地方住了。”

晚上,一家人聊天,又聊到房子的问题上。林妈妈笑着问林吉昂:“现在你要结婚了,你说这房子要怎么装修一下?”

林吉昂想了想道:“现在没有钱,也不用怎么装修,最多就把墙刷一下,把地冻起来(注:指用水泥硬化)。”

“你们回来得这么急,我们也没做准备,现在家里就只凑出一万块钱……”

林吉昂打断林妈妈的话道:“我两人自己有几千,家里的钱就负责搞房子,我们自己钱就拿来办酒席。也差不多了。”

林妈妈提醒道:“你还要给那边礼金呢。”

林吉昂笑道:“有就多给,没有就少给,这个你们不用管了。”

“那不行,”林妈妈担心道:“还是要问一下她家那边,看那边是什么规矩。”

林吉昂便进了房间里,把刚才的谈话说给曾许美听,曾许美道:“规矩什么的,还不都是活的。人家有钱的,彩礼给个几万块,甚至更多的都有,我们也不必这样去比,是吧?其实,彩礼给的多,嫁妆就回得多,彩礼少给点,嫁妆就少回点,拿过来拿过去的,还不都是一样?”

林吉昂问:“平均行情是怎么样的呢?”

曾许美答道:“我也问过家里,一般大概是两三万这个样子吧,再就是男方要准备三金。”

“什么三金?”

曾许美笑道:“金戒指、金项链、金耳环啊。”

林吉昂“哦”了一声,没有表态,曾许美又笑道:“我早跟我妈说了,彩礼就免了,三金嘛,我们两自己出钱买,不用家里出钱。”

林妈妈林爸爸在客厅听得很清楚,听她这么说,林妈妈起身进来道:“彩礼全免了也不太好,毕竟说出去也不好听。你看这样行不行,你再打电话问问你妈妈的意见,就说我们这边,想办法凑个两万块,做彩礼。酒席就两边办,相隔得远,亲戚们来回也不方便,就各招待各边的亲戚算了。那边办送亲酒,我们这边家长去一下,做为代表。这边办结婚酒,娘家也来几个代表。这些事,原本应该是我们做家长的,去跟你妈妈商量的,只是现在这……”

曾许美笑道:“没关系,我打电话跟我妈说吧。”于是便拿出手机拨打电话。林吉昂和林妈妈两人走出去回避。过了一会儿,曾许美走出来说:“已经说好了,彩礼五千块走个形式,三金我们自己买就行了。”

林爸爸林妈妈大喜过望,接着便跟林吉昂商议什么时候去曾家提亲,是林爸爸去还是林妈妈去,以及家里预算几千块刷墙,几千块买婚床、衣柜,等等事宜。

“那你看你两人哪个去?”

林妈妈想了想,道:“还是我去吧。有些事你爸不懂,有些话,我女的也好说一些。”

林吉昂笑起来:“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话吗?”

“那是的嘞,女方家里到时有什么意见,是要个会说话的人才行嘞。”

一家子聊到很晚才去睡。上床之后,曾许美又提议道:“刚才我去上厕所,你们家厕所离厨房也太近了吧,把厕所拆了重新建远一点吧。”

“是该建远一点。我妈跟我们去你家,我爸在家里,就让他把厕所拆了重建。”

第二天一早,林吉昂就说了这个建议,林爸爸当即表示照办。等曾许美休息了几天之后,大家便收拾衣物准备出发,因林吉昂曾许美两人的户口,都还在舜城的舜轻学院名下,所以先得去学校,把户口拿出来,迁回家里。三人坐上了去舜城的火车,却惊奇地发现,那些推着小推车,在各个车厢来回叫卖“啤酒饮料矿泉水,香烟瓜子八宝粥”的,以前都是扯着嗓子喊的,如今怎么个个都戴着口罩呢?曾许美奇怪道:“怎么他们都戴着口罩啊?”

林吉昂想了想道:“可能是为了卫生,最新出的规定吧。”

谁知到了舜城,下了火车,走到站前广场,只见到处都是戴着口罩的人。上了1路公交车,更是整个车厢除了自己三人以外,其他乘客全都戴着口罩。林吉昂三人有点慌了神,正好公交上的广告屏正在播放新闻,一看才知道,一种叫做“非典”的病,正在全国各地暴发、流行,不少地方都已经死人了!新闻播完后,接着又播放防范措施。主要是尽量少去人流密集的地方,外出戴口罩,各类企业、单位每天要给职工量体温,医院检查,等等。

曾许美赶忙道:“等下我们也去买个口罩吧。”

林妈妈也慌了:“他们口罩在哪里买的?”

林吉昂道:“药店应该有卖。”

旁边一个乘客搭话道:“你们是外地来的吧?现在非典闹得这么严重,不戴口罩怎么行啊?药店都有卖的,下了车赶快去买。”

林吉昂奇怪道:“我们老家那边,也没见大家戴口罩啊,不是到舜城来,还不知道有非典呢。”

那人“哦”了一声道:“可能小县城,人口少,还没大城市这么严重。”

林妈妈也道:“是啊,我们农村都还没听说这个事呢。”

林吉昂原本还想通知在舜城的同学们,出来聚一下的,不料碰上非典这么严重的事,只好作罢。三人在终点站下了车,四下观望,旁边都没有药店,只好先去学校再说。来到学校,本以为学校里,估计也是各个都戴着口罩上课了。结果却出乎意料,校园里并没几个人戴口罩。整个气氛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,一如既往的平静、祥和,与外面的恐慌相比,这里仿佛就是世外桃源似的。三人找到保卫科,说明来意。林吉昂开始还担心,学校会说他欠着学费没交清,会扣着户口不给。谁知保卫科的老师说,户口根本不在学校,学生一毕业,户口就都转到清水塘派出所了。要迁户口的,直接去清水塘派出所就行了。三人便又马不停蹄地跑到派出所。户籍民警一听他们是来迁户口的,一边翻找档案一边埋怨:“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迁?我们这里,都积压了几万个你们这样的学生户口了。”

林吉昂他们三人都不答话。只等民警翻找出两人的户口档案,拿了后说了两声“谢谢”,便赶赴茶山曾家而去。在舜城开往茶山的车上,多数人也都戴着口罩,但到了茶山县城,下了车却发现,街上一切正常,偶尔才见一两个戴口罩的。看来,真是小地方没有大城市那么严重,也可能是小地方宣传不够,没有引起大家足够的重视吧。

三人在太阳下山前,赶到了曾家。曾妈妈、姐姐姐夫三人在忙着做菜,在院子里带弟弟的晓春,最先看见了院门口的曾许美,欢叫起来:“小姨!小姨!”

曾许美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过来抱起晓青,问晓春:“奶奶呢?”

晓春还没来得及回答,曾妈妈已经从厨房出来了,高兴道:“到啦?”

曾许美回头给林妈妈介绍说:“这是我妈。”林妈妈一个大步上前,拉住曾妈妈的手,无比亲热地喊道:“亲家!”

曾妈妈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客气道:“里面坐,里面坐!”

林吉昂还在犹豫是该叫“妈”还是该叫“阿姨”,曾金美过来了,曾许美笑着问:“做的什么菜?”因说的是家乡话,林吉昂听不太懂,一抬头,曾金美已经到了跟前,赶紧叫声:“大姐!”

曾金美笑着应了一声,又道:“把东西放到上面去吧。”林吉昂提着行李上楼去了,这里林妈妈跟曾妈妈一起坐下,又道:“来得急,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……”

曾妈妈笑着打断道:“你太客气了,太客气了。”两人用带着各自家乡口音的普通话拉开了家常,也不知她们到底互相听懂了多少。曾许美上了楼,不一会儿,和林吉昂一起下来了。曾金美过来问曾妈妈道:“那就准备上菜了?”

曾妈妈应了一声“好”,招呼林妈妈去坐上席。林妈妈让了一通,因曾爸爸已经不在了,所以最终自然是曾妈妈和林妈妈两人坐了上席。姐夫光宗和大姐曾金美陆续端上菜来,有香干炒肉,有凉拌猪耳,有红烧鱼,有鸡肉,还有蛋汤。林妈妈受宠若惊道:“这么多菜,太客气了!”

曾妈妈客气道:“这鸡啊,鱼啊,都是自家的,农村离城里远,你们来了,也只能家里有什么吃什么了。”

林妈妈赞道:“自家的好啊,比城里买的更好。”

曾许美听她两人客套个没完,跟林吉昂对视了一下,笑道:“吃吧。”说话间,晓春端着饭碗过来。曾许美问她:“你要吃什么菜?我给你夹。”

曾金美抱着晓青坐下笑道:“一样给她夹一点,让她到边上吃就行了。”

刚吃完饭,曾金美曾许美两姐妹正在收拾桌子,曾家叔叔和堂叔过来了,还没进门,就喊了声:“远客到了没有啊?”

林吉昂便轻声告诉林妈妈:“这是她家两个叔叔,有一个是堂叔。”

林妈妈便起身答道:“这是叔叔吧?”

曾妈妈一边给双方介绍,一边招呼叔叔们坐下说话。曾许美也从厨房过来了,堂叔看着她笑道:“我还担心你们在火车站,下了车也会被拦去检查,不让回家来呢。”

曾许美先是答道:“我们是从舜城坐汽车回来的,”,接着又问:“为什么拦着不让回家呢?”

曾叔叔抢答道:“你不知道,现在闹什么非典,凡是从外面坐火车回来的,一下火车,还没出火车站,就被拦上车,医院检查,检查没问题的也要等三天才放回来。”

林妈妈接过话道:“我们在舜城看好多人都戴着口罩呢。”

姐夫光宗叹道:“我们这小地方还没什么事,那些大城市可都不得了啦。看新闻说,死了好多人,连医师护士都被感染死了不少。”

堂叔又道:“底下胖子家的‘汤司令’,从黄城回来,医院关了一个礼拜才回来呢。那几天,把胖子和他老婆急得要不得。”

曾叔叔不无担忧道:“现在闹得这么凶,许美办酒定在哪天好呢?”

堂叔对曾妈妈道:“听说现在人家在县城办酒的,全要经过上面批准才能办哦,我们就不在县城酒店办,在自己家简单办几桌算了。”

曾妈妈想了想道:“那也可以。”

曾叔叔附和道:“我也是这个意思。”

曾妈妈又轻声问曾许美:“你说呢?”

曾许美倒是爽朗道:“那就在家里办呗,——大概有几桌客?”

曾妈妈答道:“大概三四桌吧,加上我们自己,5桌吧。”

堂叔看了看屋里屋外道:“也差不多,摆得下。”

光宗笑道:“不下雨的话,那随便都能摆得下五六桌。”

在他们商议的同时,林妈妈低声对林吉昂道:“还不知道我们回去,家里那边情况怎么样?是不是也开始有非典了呢?”

林吉昂叹了口气,没有说话。堂叔已经拿了老皇历在翻看,边翻边问:“是想这个礼拜办,还是下个礼拜办啊?”

曾妈妈暂时没说话,姐姐姐夫也不好说什么,林妈妈和林吉昂更是没有发言权。曾许美见大家都不答话,干脆道:“就这个礼拜吧。”

堂叔笑了笑,又翻了翻手上的皇历,问曾妈妈:“后天是个好日子,你看后天办要不要得?”

曾妈妈答道:“要得,你们看了日子好,就后天吧。”

林妈妈见日子都已经定了,自己礼金还没给,便轻声吩咐林吉昂:“你上去把那钱拿下来。”林吉昂便起身,示意曾许美跟自己一起上了楼,不一会儿下来把一个包交给了林妈妈。林妈妈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包,起身递给曾妈妈道:“亲家,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,钱不多,还请你别见怪啊。”

曾妈妈边接过红包边笑道:“你客气了。”堂叔和曾叔叔两人看了一眼那红包的薄厚,便对彩礼的金额知道了个大概,浅笑了一下,没作声。接着就推算宾客人数,商议菜谱酒水。因两家相隔太远,传统的接亲、送亲一些规矩礼仪,基本都没条件讲究了。当下议定,明天去县城买三金,后天办送亲酒,大后天他们三人就回茶源林家,再选日子办结婚酒。本来还想让姐姐姐夫带上晓春、晓青,做为女方送亲代表,去林家吃酒席的,但研究来研究去,医院检查隔离,生出事来,所以最终还是算了。

家庭会议开到很晚才散。第二天一早,曾妈妈把曾许美和光宗叫到一起,拿出一张邮政储蓄的银行卡,对光宗道:“你和她们一起去街上,买了东西后带许美去邮政办一张卡,再把这卡里的一万块钱打给许美。”

曾许美忙拦道:“给这么多钱给我干嘛?不要你的钱。”

曾妈妈无限疼爱地笑骂道:“你这傻瓜,这是给你的嫁妆。”

曾许美走上前去挽着妈妈的手臂道:“不要这么多。实在要给,就给五千吧,他家来的不也是五千嘛。”

曾妈妈抚摸着曾许美的手道:“莫讲那些,你是我们家最后一个出嫁的了,这钱不给你还能留着给哪个?”

曾许美飞快地想了想,这似乎不但是一个面子问题,而且嫁妆超过了彩礼,以后自己在他家里说话也硬气一些,便答应道:“行吧,你硬要全部给了我,那我就拿着吧。”

吃过早饭,林吉昂、曾许美和姐夫光宗三人去县城。来到金饰店,漂亮的服务员热情地推荐着带钻石的戒指、带钻石的项链。曾许美叫她拿了几个款式出来试了试,林吉昂则偷偷瞟了一眼价格,好家伙,都是五六千、七八千一件的!顿时觉得头皮发麻,呼吸困难,几乎就要站不稳了。曾许美见了,知道他是被那标价给吓的,便吃吃地笑道:“我只是看看,这些钻石的、白金的,以后等我赚了钱再买。”说完又回头对服务员道:“我们还是看那边黄金的吧。”

服务员仍然保持着热情的微笑,把那些钻戒和白金项链收进柜台摆好后,又引领他们去看另一边的千足金。最终,两人挑了一个一千多的戒指,一条一千多的项链,和一对一千多的耳环,总共四千块。买好了三金,三人就来到邮政储蓄银行,进去一看,人山人海。曾许美便道:“人这么多,算了,别开户了,直接转到我黄城的卡上吧。”

姐夫提醒道:“给外地卡转账要手续费哦。”

曾许美答道:“手续费就手续费吧,就算我在这开个户,今天转账不要手续费,哪天我在黄城取钱,还不也是要收手续费的?”

姐夫想想也是这个道理,两人便到外面柜员机上完成了一万块嫁妆的转账。回到家后,时间还早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曾许美便去找村干部问问迁户口的事。

第二天,就是办送亲酒的日子。一大早,早饭都还没吃,曾叔叔就带着两个年轻人上街买菜去了。堂叔则在现场管事,姐夫和另两个本家亲戚负责摆桌椅板凳。因只有5桌,所以不需要到处去借桌子,把本家亲戚家的扛过来用就是了。二姐和二姐夫很快也来了,三姐由于嫁得远,在外省,就赶不过来吃这餐送亲酒了。林吉昂和曾许美两人今天本来是闲着没事的,但一早起来,曾许美突然提议道:“反正要去派出所办户口的事嘛,民政局就在派出所隔壁,不如就在茶山把结婚证办了算了,反正在哪边办都一样的。”

林吉昂赞同道:“可以啊。”于是吃过早饭,两人也赶到县城,先去派出所办曾许美迁户口的事,幸亏这时候非年非节的,来办证的人不多,十来分钟就办好了。两人出了派出所就进了隔壁民政局,办事的人却叫他们先去马路对面的照相馆照相。花了比平常照相贵三倍的价钱,照了相。再回到民政局,办事的人叫他们出示身份证,并开始录资料。一顿操作之后,发给他两人每人一本红本本。从法律上来说,从此刻开始,林吉昂与曾许美,就正式结为夫妻了。

吃了送亲宴,第二天三人便要回茶源去。曾家全家人都到火车站送行,在候车室里,自然是说不尽的叮嘱和不舍。曾妈妈再次交待,办结婚酒那天,一定要用红色的车接新娘子,并且下车时新娘脚不能落地,得由新郎官背着或抱着进院子,进了院子才能落地。这些讲究也并不是什么难事,林妈妈和林吉昂都一一答应了。

然而,人算不如天算,他们三人一回到茶源,就遇上了天大的麻烦!在茶源火车站下车的时候,只见几十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,不停地指挥、叫喊:“男的往这边,女的全往那边!”、“全部排好队来!”林吉昂就被跟林妈妈、曾许美分开了。四下一观察,这才发现自己这队伍不是走向出站口,而是往一个棚子缓慢前进。林吉昂依稀记得,那里以前是个货场,走近了才看清,里面有好多护士,在给每个人量体温。他顿时明白了,这就是在曾许美家时听叔叔他们说的,一下车就隔离检查啊。又见前面检查过的人排着队又出去了,林吉昂心里放了心,估计只是走个过程,量一下体温就放行了吧。

然而,等他量过体温,出了大棚,这才知道,并不是就此放行,各回各家了,而是所有人连同行李,统统被赶上了解放牌大卡车。林吉昂着急起来,爬上车后赶紧掏出手机给曾许美打“你们在哪啊?”

电话那边曾许美也很焦急道:“刚刚被车子拉到一个地方,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啊。”

林吉昂正想叫她把电话拿给妈妈,林妈妈已经抢过手机说道:“这里好像是神仙桥水泥厂吧,看这样子好像是水泥厂的大仓库呢,现在里面全部打了地铺,这些医师护士说,要我们在这里睡一个晚上,明天再检查,如果没人发烧,大家就可以回去了。——你现在在哪里?”

林吉昂观察了一下车外,答道:“我在车子上,车子进了一个大门,里面是个大空坪,准备要停车下车了。这一路来路都很烂,旁边是铁路。”

“一路都很烂?旁边又是铁路?”林妈妈飞快地想了想道:“那可能是三七四处!”

“三七四处?”林吉昂从没听说过这个地名:“什么叫三七四处?”

听他这么问,车上一个大叔道:“是的,这里就是三七四处。”与此同时,林妈妈在电话那边解说道:“就是以前文化大革命的时候,部队的仓库。大概我们女的就放到水泥厂仓库,你们男的就放到三七四的仓库吧。”

果然,卡车上的人都下车后,医师护士用手持喇叭一遍遍地喊:“各人拿好各人的行李,到仓库里面自己找个位置,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一夜,明天有车来送大家出去!”

林吉昂随着人流进入其中的一个仓库,只见几千平方的仓库里,地上密密麻麻铺着一床床的草席,其中一些已经有人坐在或躺在上面了。林吉昂快步走过去,占了一个离窗子比较近的床位。坐下去才知道,草席下面只垫了很薄的一点点东西,掀开一看,是一床破烂不堪的烂黑心棉,脏得像刚从垃圾堆里捡来似的。

心神不定地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外面的天开始暗起来,就有护士推着推车给大家发方便面了。几百人同时吃方便面,那场面也是挺壮观的。如果不是因为非典带来的一丝恐怖气息,这场面对林吉昂来说,还可以说得上是一次新鲜的体验了呢。但此时此刻,林吉昂却是一点闲情逸致都没有,妈妈和老婆被关在水泥厂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,虽说明天早上再检查一次,没问题就可以放人,但一个仓库几百人,谁又能保证没一个人发烧呢?说不定本来没人发烧的,今天晚上睡一个晚上地铺,明天很多人都发起烧来呢!万一有人发烧了,会怎么样呢?整个仓库所有人都要再继续隔离下去吗?要隔离多久呢?这样下去,本来没病的,反而因为这种隔离而染上非典也说不定啊。得了非典会怎么样?新闻上说,目前还没有专门治这个病的药,那就只有等了?要么等到药出来,要么就等死?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曾许美追到,终于要结婚了,竟然碰上非典这种事?!难道是老天偏不让我们在一起?我哪里得罪老天爷了?还是我上辈子做的孽,轮到这辈子来还债不成?

天黑之后,又有护士送毯子来。说是毯子,实际上比洗澡毛巾大不了多少,估计是把宾馆酒店里的浴巾借调过来用了。这一晚,注定是个不眠之夜。好在有手机,林吉昂曾许美两人互相发短信,互相安慰、互相叮嘱、互诉衷肠,在那一刻,两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,自己生命中万万不能失去对方、不能没有对方那种感觉。那种感觉,是刻骨铭心的;那种感觉,几乎无法用话语来描述;那种感觉,就叫“爱情”。

第二天一早,林妈妈曾许美这边很早就有护士来量体温了。大家叽叽喳喳地开始量体温。有的人用嘴巴含着体温计;有的人把体温计夹在腋下;有的人先是含着,后又觉得不妥,改成夹着;有的人则先是夹着,量了半天,掏出来一看,不到30度,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不得不改成含在嘴里。最终结果,没有人超过38.5度的警戒线,工作人员开始指挥、喊道:“各人拿好自己的东西,全部上车,全部上车走了!”

曾许美上了车,迫不及待地给林吉昂打“我们上车出来了,你那边怎么样了?”

电话那边的林吉昂唉声叹气道:“唉,刚才查出两个发烧的,已经被拉走了,剩下我们所有人全都要留在这里,继续观察。”

曾许美听了,当时就呆住了。林妈妈看她不对劲,赶紧拿过电话来问那边怎么回事,林吉昂把情况重新说了一遍,毕竟林妈妈年龄大,经历多,听了之后并不怎么心慌,安慰林吉昂道:“那你就留在那里吧,许美我知道照顾,家里准备办酒的事,也不用你担心,我回去后跟你老子先做些准备,等你一回来,就可以办酒了。”

挂了电话,林妈妈又安慰曾许美道:“放心,不要紧,最多也就再过一两天,就回来了。前面这些人不放回来,后面天天还有人要拉去,那里再大,也安不下那么多人哪,所以最多一两天,前面这批人必须要放回来了。我们先回家等两天。”

曾许美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,但眼泪仍然不听使唤,流了下来。汽车在县城的交通中心把所有人放了下来,林妈妈和曾许美下了车,只见县城里也有很多人戴上了口罩,不禁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末日般的恐怖感。这又使得曾许美更加担心林吉昂的安危起来。

两人回到家里,因她们刚从外面回来,所以马上就有邻居、亲戚们过来打探,外面关于非典的情况。不来打探还好,一来,一见三人只回来两人,还不马上炸开了锅?不出半天功夫,林吉昂带老婆回来办喜酒,却被关在了三七四处的消息,就传遍了全村。本来不是什么大事,被大家添油加醋这么一传,弄得整个村里也都紧张、恐慌起来。如果说曾许美宫外孕的生死考验还只是有惊无险的话,而这下林吉昂面临非典的生命危险,却是实实在在、真真切切的了。毕竟,就算真的是宫外孕,也不过是做个不大不小的手术,而这非典,目前可是真正的“无药可救”的!

这天晚上,又是一个不眠之夜。林吉昂躺在硬梆梆的地铺上,辗转难眠,心里一直想着曾许美,想着结婚酒席的事。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,曾许美还在家里等等着我回去结婚呢,我可绝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,必须得想个办法逃出去!便搜肠刮肚、冥思苦想,突然想到,这仓库并没有锁门,外面也没人站岗,只有院子大门口有两三个保安,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,估计这时候也都睡了,何不从仓库后面的围墙翻出去?反正有多少人在这里又没有登记,跑了一个谁也不知道啊。

这样一想,便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外面,一片寂静。听了很久,也不见外面有人来巡查什么的,这就下了决定要逃出去。又想了想,拿着行李箱翻围墙估计很困难,就算先把箱子丢出去,但万一围墙外面是马路或硬水泥地,箱子落地就会很响,惊动了保安就麻烦了。但行李都不要了,还真有点舍不得,倒不是舍不得箱子里面那些衣服,而是舍不得这个箱子。这可是曾许美的箱子,是她当年带去炎城,自己又从她公司宿舍拿出来,送到她家里的那个箱子。这个箱子几乎就等于是自己跟曾许美的爱情见证啊。想来想去,不禁又想,既然是爱情的见证,现在为了爱情牺牲它,也算是物有所值了。这么一想,便狠下心来,轻轻打开箱子,把里面的户口本等重要东西拿出来,放到裤袋里,又轻轻地关上箱子。再观察了一下周围,所有人都睡着,没有什么异常,便轻轻起身,出了门,先是假装去拐角处上厕所,一路上环顾、观察,只见远处大门口的保安室,亮着灯,但是静悄悄,不见人影。

林吉昂从厕所门口一个转身,就拐到了仓库侧面,轻身走几步,就来到了仓库的后面。停住,观察片刻,只见围墙外面也是一片寂静,而且是一片漆黑。林吉昂深吸一口气,一个助跑,就跳上了围墙。那围墙本不高,但围墙之上,又加装了两根铁丝网。好在铁丝网与围墙的墙顶之间,有一定的空隙,林吉昂偏瘦的身材,勉强可以钻过去。再跳下围墙,便恢复了自由!

跳下围墙之后,林吉昂先是半蹲着不动,抬头观察周围的情况。借助远处依稀的亮光,林吉昂感觉这一片地形好像有点眼熟,又仔细辨别了一下,他奶奶的!原来这围墙外面,就是石矿的地盘!石矿,全称叫“江南钢铁厂茶源石灰石矿”,是茶源最大的厂矿企业,全茶源人人皆知。主要业务就是把茶源的石头打下来,送到钢铁厂去。林吉昂读初中时喜欢的一个女同学,家就是石矿的。曾多次送她回家,有时也到这后面来玩。就在这围墙后面的一个拐角处,还牵过那个女同学的手。后来两人莫名其妙就疏远了,初中毕业,林吉昂考去了舜城,那女同学则上了高中,两人从此再没联系。估计她现在已是大学毕业、甚至嫁人生子了吧。

林吉昂做了个深呼吸,回过神来,心里笑骂自己,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想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。赶紧四下观察一下,确定安全之后,便起身来到大路上,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。不料,刚走没多久,路过一个便利店时,竟碰上了一辆警车开过来!不禁有些紧张起来,但仍强作镇定,不紧不慢地走着。等那警车近到眼前,却是一辆森林防火巡逻车,林吉昂松了口气,双方互不相干,各走各的。林吉昂一直走,穿过大半个石矿,来到了厂区前面的公交车站。这半夜三更自然是没有公交车了,而且公交车终点也只到郊区的加油站,那里离家里还有几里路,不过,不用走山路,都是国道。林吉昂边走边想,如果能遇上一个摩托车,做摩托回去更好,实在没有车,走路回去也没问题。由于归心似箭,林吉昂很快就过了派出所,又过了茶源卫校,这就出了县城,前面的路就没有路灯了。好在国道很宽,水泥路面在晚上也仍看得见,还算好走。林吉昂一口气走过了自己的初中母校茶源中学,上完了坡,过了公交车终点站旁边的加油站,又下个坡,拐个90度的大弯,路边有口井。以前读书时,大家放学回家路过这里,都要喝点水,再坐在旁边田埂上,休息打闹一下再走。林吉昂便过去洗了手,捧了两捧水喝了。顿时觉得神清气爽,浑身是劲。不是这井水有多神奇,而是爱情的力量太神奇!

就在林吉昂翻围墙逃出仓库,披星戴月地赶回家的过程中,家里的曾许美,做了个怪梦。先是有一伙穿着警服的人,一拥而上,冲进家里来,不容分说地乱翻乱找,也不知他们究竟要找什么。后来又出现一只光鲜亮丽的凤凰,可突然间,一盆水浇过来,那凤凰一声惨叫,全身上下原本五彩缤纷的羽毛,瞬间全都掉光了,瞬间成了一只案板上的肉鸡!曾许美被吓得拔腿就跑——这一跑,梦醒了。正要起床去堂屋倒水喝,却听到林吉昂在院子外面叫门:“妈妈!妈妈!”

曾许美还以为是自己恶梦刚醒,出现了幻觉,正要定定神,再仔细听一下,外面到底有没有动静,那边房间的林爸爸林妈妈两人,却都已经起床出来开门了。竟然真的是林吉昂回来了!曾许美一把掀掉被子,跳下床来,来不及开灯,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,此时林吉昂已经进了院门,来到了堂屋大门口。

林爸爸林妈妈两人异口同声道:“怎么回来了?”、“怎么回来的?”

林吉昂自豪地笑道:“爬围墙出来的,一路走回来的。”

说话间,曾许美已来到林吉昂跟前,惊喜得几乎就要尖叫出来,如果不是碍于父母都在,恐怕早就飞身扑了上去。林吉昂拉着曾许美的手,千言万语竟一时语塞。林妈妈问:“要不要搞点东西给你吃下?”

林吉昂一边拉着曾许美往房间里走,一边答道:“算了,睡觉了,明天早上再吃吧。”林爸爸栓了大门,和林妈妈回那边房里去。这边林吉昂两人也上了床,曾许美搂着林吉昂,林吉昂亲了一下曾许美的脸,曾许美的眼泪竟就流了下来,刚好流到林吉昂的嘴唇上,有点咸,但咸得美,咸得甜。

两人相拥着说了一夜的悄悄话。第二天一早,林妈妈便叫林爸爸下去,请本家亲戚们来商议办酒的事。这里又告诫林吉昂道:“在别人面前,就说你在那里检查没问题,就放回来了,千万不要说,是爬围墙跑回来的,知道吗?”

林吉昂跟曾许美相视一笑,“哦”了一声,算是答应。本家亲戚们来了之后,刚开始讨论商议,村长竟然来了。边走进院子边大声道:“有个要紧的通知,要跟你说一声!”

林妈妈起身相迎道:“有什么事?来坐着慢慢说。”

村长笑道:“坐就不坐了,你家要办酒,事情多。就是现在在闹这个非典,你们大家也都知道的,现在上面有文件,凡是讨亲嫁女,红白喜事,因为来的人多,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,所以要求全部要戴口罩。”

这话还没说完,亲戚们就不干了:“吃酒还要戴口罩?戴个口罩还怎么吃饭?”

村长解释道:“也不是叫你时时刻刻戴着口罩,吃饭的时候取了,吃饭前后戴上。”

亲戚们仍是不干:“你开玩笑吧?文件只管得了街上的人,我们在自己家办酒,文件还能来管我们农村人?”

村长只好叹道:“莫讲文件不文件的话了,也是好心好意,为了大家安全,是不是?”

林妈妈虽然觉得,这文件要求有点不合情理,但她也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吵吵闹闹的,怎么说村长也是一片好心,再说买几个口罩也花不了多少钱,便高声道:“要得,我派人去买,买些口罩回来,来客就一人发一个。”

村长笑道:“那就这样了。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林妈妈赶紧又道:“坐一下再走嘛,喝杯水嘛。”

“莫客气,莫客气了。”村长转身走了。

这里大家继续商议事情。首先要定下来的是办酒的日子。林吉昂的大伯父,也是林家家族目前最大的长辈,边卷着旱烟边道:“我看还是尽快办,现在这个情况,越闹越凶,不知道后面到底是怎样,今天就说要戴口罩,再过几天说不定一概不准办酒了呢。”

这话引起一片附和、赞同。林妈妈便进屋去拿出一本厚厚的皇历,递给大伯父道:“那就请你看一下日子,这两天有好日子没有,就在这两天办了算了。”

大伯父边翻皇历边笑道:“哪天日子好,这上面都印在这里了,也不一定要我来看,哪个来看都是一样啊。”

林爸爸笑道:“你是老大,你来好些!”

大伯父认真看了看,抬头道:“要说日子好,这连着几天都是好日子,今天也可以,明天也可以,后天也是好日子。”

林妈妈便道:“今天肯定是来不及的,那就明天吧,要不要得?”

林爸爸道:“要得,今天通知大家,明天一早就上街买菜,全吃新鲜菜,还更好。”

一个亲戚便问:“请哪个做大厨?”

大伯父笑道:“大厨还不就是老三。”

林妈妈便对林吉昂的三伯父笑道:“那就辛苦哥哥你了!”

三伯父笑了笑:“辛苦不要紧,就是菜做得不好吃,你莫骂人就是了。”引得大家一阵欢笑。接着就研究菜谱。林吉昂则带着曾许美,上县城里联系化新娘妆的店子,以及婚车。

来到县城才发现,整个街上几乎没什么人,很多店甚至都关门了。看来,面对危机,小地方的人刚开始是不太在意,但一旦真的危险来到了自己面前,小地方的人比大城市的人更怕死啊。不过这也很难说,谁知道现在外面的大城市,又是什么样子呢?

街上人少,倒没什么影响,甚至比起人满为患来,人少点还是好事。有的店关门了,也影响不大,总还有其他的店在继续营业。就说这婚纱摄影、新娘化妆的店,有几家关门了,但也还有几家正常开门的。林吉昂两人对比了两家,选定了其中一家,约好了明天早上8点来化妆。但另一项重要的事情,可就惨了。由于非典,出来逛街、办事的人大幅减少,原本到处都是等着拉客的出租车、面包车、摩托车,想着没生意,很多人干脆也不出来拉客了。林吉昂要找婚车,原本是打算找出租车的,因为只有出租车是轿车款式的,总不能包个面包车接新娘子吧。但找了半天,只看到两三部出租车经过,却都是绿色的,没有红色的。这下真是为难了。岳母大人反复叮嘱过,新娘当天要坐红色车,而自己也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的。因为在自己印象中,县城里是有不少红色出租车的呀。可谁也没料到,会碰上非典这种事情!就算退而求其次,用面包车,可面包车都是灰色、银色,也没有红色啊。

林吉昂长叹一声道:“怎么办呢?”

曾许美倒不十分在意,爽快地说:“没有红色的车就算了呗,其他颜色的车就不能坐了?明天早上化好了妆,站在路边,拦到什么车就是什么车了。”

林吉昂忧心忡忡道:“你妈说一定要坐红色车啊。”

“说是那么说,”曾许美笑道:“话是死的,人是活的嘛,没有红色车,难道就走路回去?”林吉昂想想,实在没办法,也只能如此了。

然而第二天的喜酒,却并不顺利。一切还是因为这要命的非典。林妈妈派了两路人出来买东西,一路人到市场买菜,一路人到各家店子买其他物品。谁知买菜这边,一进市场就傻眼了,卖活鸡活鸭的档口,全部关停了。只买到了鱼、猪肉、牛肉以及各类配菜,等买完了这些,再赶到超市准备买鸡肉鸭肉时,竟然差不多卖光了。鸡肉只剩下半只,鸭肉只剩下四分之一只!负责买菜的是林吉昂的堂哥,赶紧打电话给林妈妈,通知了这个情况。林妈妈想了想,只能马上到村里各家各户去买鸡鸭。农村其实家家都养了鸡,林吉昂自己家也养了鸡,但起初是计划自家的鸡有营养些,留给曾许美补身子的,办酒就用街上买的饲料鸡。所以早上就把鸡放出鸡笼了。现在大白天的,想要去抓住会飞的鸡,是不可能的。林妈妈在村里转了一圈,家家都把鸡放出去了,只买到了鸭子。因为鸭子不会飞,勉强能抓得住。这样,就少了一个菜。农村人办酒,那是有讲究的,一桌十个菜,不能多也不能少。几个管事的长辈们一商议,只好再加一个青菜,凑足十个菜。

菜的问题终于解决了,但另一路采购的又出了问题:由于非典,整个县城所有超市、小店、市场、地摊,都没有醋卖!都被县城里的老太太们抢光了。而且,口罩也基本被抢光了,跑遍了所有的药店,把剩下所有的口罩都买了,也才三四十个,还差一半的数量。同样是打电话通知林妈妈,林妈妈想了想道:“醋没得卖不要紧,家里坛子里有酸水,一样的。口罩嘛,实在没得卖了也没办法,有多少发多少吧。有些人不愿意戴的话,就不发了。”

这边的问题也解决了。但最终还是有一个问题没法解决,那就是红色车子实在没有,只有银白色和绿色。林吉昂暗自想了想,绿色虽说不好听,但白色恐怕更不吉利,“红白喜事”、红白喜事,这结婚可是正宗的“红”喜事,万万不能用白色的啊。权衡之下,只能叫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,两人坐车从县城回到家里。车在院子门口停住后,林吉昂吩咐曾许美:“你先别下,我下来抱你。”

然而当林吉昂拉开车门,要抱曾许美下车时,由于两人同岁,林吉昂并不高大,而曾许美在学校时,就几乎跟班上男生差不多高,以至于林吉昂有些抱不动她。曾许美提议:“还是背吧。”林吉昂便转身,半蹲,好让她趴上来。然而曾许美坐在车里,是怎么也没法直接趴到林吉昂背上去的,只能先下车,再趴上去。也就是说,终究还是脚要落地。不过,当时大家都忙着放鞭炮、看新娘子的妆化得漂不漂亮,也没人去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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